那晚，柏舟還是睡著了。

至於何時入夢，恐怕連他自己也不知道。

只是，等他再次睜開雙眼，他腦海中冒出的頭一個想法便是自己又茍活了一天。

碧蘿江邊還在刮著微風。

風夾雜水汽，或有或無地向樹林深處襲來。

許是風沾染了江水的緣故，讓整個樹林都滲透著一股駭人的涼意，仿佛能將周遭的一切瞬間凝結成冰。

可即便如此，柏舟仍嗅到了一股艾草的清香。

柏舟動了動身體，又意外地發現，在他的身上竟蓋著一件白色的披風。

而他先前聞到的氣味便是來源於此。

——這披風的主人究竟是誰？

柏舟警惕地往四周看去。

才發現在他側方的空地上，坐著一個陌生的姑娘。

只見這姑娘身著白底綠邊的長裙，腰間掛著一個淺綠色的香囊，長裙和香囊的質地雖不是上乘，但穿在這位姑娘身上竟好看至極。

姑娘長得並不嬌媚，膚色白暫，鵝蛋臉，年紀不大，怕是與柏舟相仿。

像是察覺到了柏舟的目光，姑娘這才望向柏舟。

見柏舟已醒，她連忙起身，輕輕走到柏舟的身邊，二話不說，又在柏舟眼前用手指晃了兩下。

還未等柏舟開口詢問，那姑娘便主動解釋了起來：“你呀，傷得不輕，尤其是腹部的劍傷。不過，我已經幫你上好藥了。幸虧你今天遇到了本姑娘，不然你這小命怕是難保了！”

這姑娘的聲音很好聽，清亮得仿佛能將周圍凝滯的空氣變得鮮活。

柏舟往自己腹部傷口處看了一眼，誠如這位姑娘所言，自己的傷口果然被人重新處理過了，且觀這處理手法，竟是出奇的老練。

看來，救下他的這位姑娘不簡單。

換做平時，柏舟必會和她說上幾句客套話。

可到了現在，他僅是冷冷地說了兩個字：“多謝。”

那姑娘見氣氛不對，倒也沒表現出任何不滿，只是稍微咳嗽了兩聲，關心道：“我之前路過江邊的大道，發現一群黑衣殺手，看殺手的衣著，像極了獨孤閣的那幫惡徒，所以，你是……”

還未等姑娘把話說完，柏舟就順勢抄起地上的破刀，抵在了她的頸間。

柏舟這動作一氣呵成，仿佛之前身受重傷的另有其人。

“不想死就乖乖閉嘴！”柏舟在姑娘耳邊低語。

“你！你就是這樣對待自己的救命恩人的麽！”這姑娘臉上終於有了些怒意，可隨後，她眼珠一轉，表情又變得肆無忌憚了起來。

她像是故意要招惹柏舟似的，尖著個小嗓門，道：“你以為我不知道你是誰？萬刀門的標志誰人不知，誰人不曉？”

話畢，姑娘用手指了指柏舟的衣服上的暗紋，笑得萬種風情。

見柏舟不語，姑娘挑眉繼續道：“萬刀門遭逢變故，全江湖現在都鬧得沸沸揚揚。看看你如今這副狼狽的模樣，瞎子都猜得到，你就是昨日被逐出萬刀門的柏舟！我說，你這人也真是的，都已經當上掌門了，偏偏招惹上了什麽禍端。要說天底下最憋屈的掌門，這世上，在我遇到的人裏，就只有你了！”

說罷，她還瞟了柏舟一眼，又見柏舟眉心稍皺，笑得更加燦爛了。

姑娘玩心大起，故意輕聲在柏舟耳邊吐納：“江湖上都在傳，是你害得你們門派諸多弟子……”

可還沒等她說完，柏舟的刀又朝她頸間逼近了一分。

“我沒有！”柏舟說出這三個字時，像是用盡了他所有的氣力。

此刻，他充血泛紅的眼睛變得有了水汽，額頭上的青筋也微微暴起。

柏舟的反映著實讓這姑娘嚇了一跳，只見姑娘收起了笑容，神色嚴峻。

其實，在說完方才那句話後，柏舟便有些後悔了。

他甚至不知自己為什麽要同眼前之人解釋。

再說，這姑娘對於他而言太過面生，也不過是位萍水相逢的陌生人。

與他相處了多年的萬刀門弟子都不信，這姑娘又憑什麽信他？

柏舟從不是一個害怕別人說閑話的人，但這並不代表他能容許別人將此事當成笑柄。

如果可以，他願意向全天下的人解釋，他沒有私闖禁地，沒有放走麒麟獸，沒有想與柏慍為敵，更沒有害死諸位萬刀門的弟子。

只是，哪裏有人願信，哪裏有人肯聽！

想到這裏，柏舟自嘲地笑出了聲來，爾後，又無奈地搖了搖頭，默然不語。

他知道，無論他說得多麽天花亂墜，沒有證據，便終是空口無憑。

許是看穿了柏舟的心事，姑娘急忙安慰道：“我看你也不像，你這反應就不像。你肯定是被冤枉的！至於被誰冤枉的，容本姑娘掐指一算。”

說罷，她還裝模作樣地學著街頭的道士做起了法來。

柏舟覺得，若不是他現在將刀頂在她的脖子上，這人說不定會跳起大神來！

在這姑娘裝瘋賣傻許久後，又神神叨叨地胡亂念了起來：“啊！玉皇大帝，王母娘娘，太上老君，齊天大聖，大日如來，釋迦牟尼，慧能六祖……嗯，看到了！是柏慍！”

柏舟本不想理她，可當他聽到柏慍這個名字後，既憤怒又震驚。

少頃，他才沈下心來，厲色道：“姑娘，口說無憑，凡事還得講證據。我柏舟雖被逐出萬刀門，但柏叔待我一向不薄，你莫要誣蔑於他。”

“哼，柏慍面慈心惡，貪婪成性。很多事情，你只是不知道罷了！忘了介紹，本姑娘是醫仙芍藥子的親傳弟子，姓楊，單名一個柳字。五年前，柏慍從我師父手上騙過一粒定元丹。定元丹能讓人在瀕臨死亡的狀態下凝神鎮元，普通人服用，在短時間內，可令其內力猛增。可煉制定元丹的難度極大，無論是火候，還是藥材的配比，要求都極為苛刻。雖然師父的醫術登峰造極，可在這二十年裏，他也才練出這一粒。但就是如此珍貴的丹藥，竟被柏慍用陰險的手段騙走了！你說，像柏慍這樣的道貌岸然的小人，又怎會不眼紅萬刀門的掌門之位。若不是柏慍陷害於你，那還能有誰？”楊柳特意加重了語調，神色凝重。

她見柏舟沒有說話，又繼續道：“我說柏舟，你要是決定向柏慍報仇，我楊柳一定幫你到底，也算是替我師父出了一口惡氣！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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